校園圍牆內的探索

「專業」一書是大前研一重新檢視自己在＜哈佛商業評論＞連載的作品，再改寫一半以上內文集結而成的專書。他以一個受過嚴謹訓練的專業者立場，書中引述了許多實務的經驗、自己的觀察而提出自己對「專業」這個觀念的獨到看法。在書的序言裡，他即大膽預言：「專業階級遲早會在日本出頭，產業界將因之動搖」。他認為，由於廿一世紀新經濟的特性，只有真正的專業才能現今的產業生存。透過他的論述，他從心態、態度、能力各方面對夠資格稱為「專業」的人做出說明。最後則期勉「誰都可以變成專業」。他則熱切的期待「可以在無路可走的叢林中，帶領集團找到出路的專業人才」 　　

為什麼專業如此重要？前提在於大前研一認為，二十一世紀的經濟社會，挑戰的是「看不見的空間」，除原本的「實體經濟」外，還交雜了其他原本的開發中國家興起後的「無國界經濟」及網路普及後形成的「數位經濟」和這三種經濟相加相乘的「數位經濟」。這片新大陸不但看不見、摸不著，還有各種交互作用。正因為這樣複雜與變化快速，所以他認為現代企業都與「產業猝死症」為鄰，稍不留意，可能就成為下一波競爭與淘汰巨浪下的波臣。此外，技術革新和環境變化就有如爆破力強勁的炸藥，或如從背後衝撞而來的卡車，所衝撞的規模，不止於單一產業。在這麼毫不留情又瞬間變化的環境中，唯有真正的「專業」，才能認清方向，找到出路。 

那麼到底什麼是專業，他首先引用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所撰寫的誓言，說明專業帶有「在神前發誓就職」的味道。並以此來檢視目前社會上層出不窮的醫療糾紛、及為了錢而歪曲事實的律師界、會計師，都顯見專業精神的淪落。最後衍伸出，專業最重要的是「顧客主義」。所以他檢視一個人是否夠資格稱得上「專業」，不在是否具職業技巧或知識，而端視他是否能「以客戶利益為優先」。以此標準檢視，能優先維護客戶利益的、能考慮到客戶的客戶，甚至提供「讓顧客驚喜的服務」者，才稱得上專業。以此前提為出發，那麼無論在權利下放或爭取授權上，所應考慮的不再是單純權利義務或個人的自我成長問題，而是要企業者自問：增加職權，能否多提供客戶什麼價值？針對新權力是否培養出相對的能力和技巧？大前研一甚至直言不諱的說，儘管獲得授權才有嘗試錯誤學習成長的機會，但是「你成不成長，和客戶有什麼相干？失敗或許是走向成功之路必備的糧食，但是也不能讓顧客為你埋單。」 　　

除了「顧客主義」是他檢視是否夠專業的標準外，在本書中，他對於專業，及專業應具備那些特質及能力，還提出以下看法： 

一、 專業和專家有點類似，卻不盡相同。

他提醒大家不要誤用專業的辭彙，將「專家」誤認為「專業」。除了前述的顧客主義外，他認為，專家做的是已經知道規則，用電腦就可以完成作業的工作；專業則是在荒野中找出路，在沒有路的世界中觀察、判斷，然後帶領組織走向坦途。所以專家可能只是精通原有規則、擅長某個領域，但也因此容易停滯不前，不見得能應付日益複雜世界的需要；而專業卻能看出方向，能挑戰「看不見的空間」包括未知的不特定多數。 

二、 專業應不斷學習，至死方休

大前研一認為所謂的專業人才，對於本身技能的磨練，都抱著至死方休的決心，並且樂在其中，且具備「追求知識的好奇心」，要求自己登峰造極。因為，未來對專業的需求只會愈來愈高。 

三、 對於別人看不到的事物，專業人士必須具有觀察力、構想力、分析力和整合力，更重要的是正確解讀、洞察廿一世紀經濟的能力。

四、 專業是要能控制感情，以理性行動。如果能擁有比以往更高超的專業知識、技能和道德觀念；秉持顧客第一的信念；好奇心和向上心永不匱乏，加上嚴格的紀律。 

五、 真正的專業是是無論前提條件如何改變，都能看出潮流底層的本質，因此，比誰都能發揮應變的能力，才即使面對環境的變化也能發揮同樣的實力。 

六、 專業的五種能力 
（一）先見力—察覺看不見事物的洞見力。 
1. 將注意力放在一般人從未正視過的地方。
2. 對過去的常識存疑，養成「忘記過去所學」（unlearn）的習慣。 
3. 排除因循前例的態度，懷疑常識的正性，才能獲得透視變化本質的能力。
4. 對變化充滿期待；學到從失敗中再站起來的方法。 
5. 向未知挑戰。 
6. 坦然面對錯誤，勇於求知。 
7. 偏執的高度警覺。 
8. 積極累積新經驗，培養新直覺力。
9. 全心投入在事業上，堅定地向前邁進。「一定會成功」的強烈信念。 

（二）構思力—將未來藍圖變成具體事業的能力。
1. 技術革新和環境變化就有如爆破力強勁的炸藥，或如從背後衝撞而來的卡車，技術革新衝撞的規模，不止於單一產業。 
2. 創造出新的全球化標準，而不是跟上全球化標準。
3. 走到事業十字路口時，做出正確選擇。 
4. 決策的泉源，是來自個人對自己所描繪的構想的信心，同時也來自隨時可能捨棄現有構想的覺悟。 
5. 擁有否定自己、逆向思考的勇氣。--必須要全盤否定今天以前所有的工作、目標，甚至成就。
6. 新型態的人才必須能夠同時構思三個層面：現有的核心事業、研發及新大陸的法則。--能將過去成功體驗和現狀當成過去式，擁有無法被奪走的才能。 
7. 盯緊眼前發生的所有事物，將它變成額外的思考材料，就可以構想出未來的社會或將來的事業。 
8. 真正重要的是，能否區分自己看得見和看不見的，了解與不了解的事物。 

（三）議論力—不斷討論。
1. 沒有以和為貴這件事。--問題之前人人平等，鍥而不的探究問題核心，是所有會議出席者的義務。 
2. 一個專業人，一定要用邏輯。 
3. 關於議論必須具備的素養與見識，都可以靠後天努力，在適當的環境中磨練獲得。 
4. 發問是從對方口中獲得有用資訊的手段，同時也是表明自己主張的出發點。--想拓展問題的廣度，要靠豐富的創意，因此，平時就要常常練習站在別人的立場思考…不論贊成還是反對，專心傾聽對方的意見、理性說明自己的論點，這是提問者的責任。
5. 「提問能力」、「傾聽能力」、「說服能力」。 
6. 追問前提是很重要的。一有疑惑，或是發現任何根據不足和邏輯破綻，都要毫不猶豫地提出質疑。 
7. 討論中的反對意見不是為了打擊對方，而是為了讓彼此更了解。
8. 抱著懷疑的態度，說出自己的想法，追問到底，用自己的頭腦尋找答案。 

（四）矛盾適應力—許多矛盾，期望同時解決兩者的努力。
1. 再難的問題都有解決之道，而且不只一個。 
2. 藉由「假設→求證→結論→實施對策」的過程，養成全方面分析事情的習慣。 
3. 過去通行的成功方程式…在現今的世界已經不適用了。此時所需要的，不是分析問題，而是能夠關照整體的思考力。 
4. 磨練溝通技巧，以便敏銳感知市場、顧客的反應，確實傳達訊息，是非常重要的。 
5. 企業的成功，需要讓非合理性與合理性兩方都能順暢運作。 
6. 考慮競爭對手很重要，但是考慮顧額才是第一要項。
7. 不肯在創意上下工夫，只求處理固定工作的組織，絕對無法湧現自由發想、挑戰新事務的能量。 　　

論述完這四種能力後，本書最後大前再度呼籲未來世界需要的是受過嚴格訓練、擁有克服眼前困難的創意和勇氣，能夠在無路可走之處嗅出一絲可能性的人才。專業人才需要的能力標準很高：解決問題的能力、掌握狀況的能力、脫離膠著狀態的創造力。…而第一要件就是掙脫過時看法、舊思維、習慣、規則等等的束縛。並需要正確的方向，以及用萬全的準備來面對顧客。 

【讀後心得】 　　

對一個主修教育的人來說，我讀「專業」這本書是有一些小小的隔閡和吃力的。畢竟大前研一主要訴求的對象是企業界，特別是日本的企業。所以他的思考邏輯、引用實例及論點，當然都是從經濟觀點或日本企業的角度出發。這些都不是我的專長範圍，在吸收上還是有些困難。若想運用到教育上，多少也有扞格之處。所幸大前的文筆一向深入淺出，行文甚至像在和別人對話（說訓話也不為過），而且他不會賣弄過於艱深的學術用語，所以我還是順利的讀完本書。 　　

之所以選「專業」讀，是因為我們一向都認為教師是專業工作，特別是在近年來一波波教育改革下，社會大眾似乎更期許教師能「發揮專業知能，落實教育改革」，教育部試辦推動「教師專業發展評鑑」，寄望能以評鑑的手段來協助改進老師的教學；又或者禁止教師體罰的爭議中，反對教師體罰的論點之一就是教師既然是專業，應該有專業的方法教育學生，而不是用體罰這種暴力的方法。…這些情況，讓人覺得，有時「專業」像道護身符，它保障老師免於被外界干擾，因此，在「專業自主」的口號下，無論教育主管當局或學校行政單位乃至於家長、學生，對教師的教學及帶班大多時候是沒有干渉的餘地；有時，「專業」 卻又像 老師的緊箍咒，它約 束 老師必須照著中央政府、縣市政府、教育學者專家甚至社會大眾，對教育專業應該是如何如何…的論述或想像而行，所以我想讀這本書。何況它的副標題還是「你的唯一生存之道」，我想了解，另一個領域是如何看待專業這件事，我想知道，如何讓自己「更專業」，以便能在自己的工作職場上繼續生存。 　　

看完這本書後，卻有些焦慮和懷疑。 　　

焦慮之處在於，從大學時代開始，教授就告訴我們，學校比起其他社會組織，是改革較慢、進步較緩慢的地方。而讀完本書的感覺也是如此。大前對二十一世紀「看不見的空間」的分析、對發生在拍立得公司「產業猝死症」的敘述…就如同去年我在看「世界是平的」一書的感覺類似，好像我在學校這個安逸的環境待了多年後，忽然抬頭看出校外，才發現這世界似乎早已起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儘管今日的校園比起十年前、二十年前，也有改變、有進步，但基本的結構、行政組織、甚至教師的教學方法並沒有重大的變化。並不是說改變一定好，然而當外在世界都以我們無法想像的速度在進展變化時，習於穩定安逸的教師，是否知道外在的改變？是否想過我們現在教給學生的能力，真能幫助他們迎接外在的衝擊與挑戰？否則為什麼總有人譏諷老師是用「以過去的知識教現在的學生應付未來的社會」？我的焦慮在於，我真擔心自己就是大前所說的，不知變通、因循前例、死記答案，沒有先見力，無法看清未來方向的不專業的人。 　　

讀完本書之後的懷疑則是：大前提出的專業標準是既崇高又嚴格的，僅管大前認為正因為廿一世紀的競爭更為嚴苛，在高度資本主義、健全的自由競爭與真正的實力主義下，唯有專業才能讓我們在現有的環境下生存下來。但從教育現場來思考，不知該說幸運還是該覺得不安的是，雖然會有城鄉或同一學區鄰近學校的比較競爭、偏遠學校有廢校的可能、不適任的現職人員可能會被解聘或不續聘，但整體而言，擔任教職，真的還算是很有保障的工作。它不需面臨過於嚴厲的競爭、不至有倒閉的危機、它對於不適任的現職人員幾乎很少淘汰…在這種情況下，教師真的會有動力要求自己達到那樣的專業程度嗎？ 　　

從另一面看，穩定及保護既有多數的結果就是讓少數身處其中的優秀者也很少受到激勵。雖然大前在本書一開始大膽預言「專業階級遲早在日本出頭」，但在學校體系裡，真正「專業」的老師有出頭的可能嗎？缺乏競爭的另一面是平庸就好；不會倒閉的另一面就是不須努力；不被淘汰的另一面就是沒有篩選…那麼不須面臨競爭，不會被淘汰也不用被篩選的學校及老師，即使真的有學校或教師在經營及專業上力求增長，現行的獎勵機制真能發現或真能提供足夠的誘因讓他們受到鼓勵嗎？大家追求專業或卓越的動力何在呢？若只用道德的訴求、比賽方式（多數的比賽能看的是“特殊表現”而不是整體、長期或日常的表現，因此要外加很多資料修飾及美化工作）或直接上對下的行文命令，恐怕要大家到達專業的境界還是緣木求魚吧！ 　　

暫時先拋開焦慮和懷疑吧。雖然本書並不是為教育工作者而寫，但讀完本書，我還是找到一些值得省思的地方。

 一、專業和專家並不相同－學生優先，為學生的權益設想 　　

有豐富的學科知識、優良的教學技巧、良好的班級經營能力，或許只能稱為教育的專家而已。大前研一認為，資格的認證只是一張紙，只在職業技巧和知識上打轉，卻忽視最重要的顧客是一件奇怪的事。如果將他引用的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所撰寫的誓言，換成教育人員的誓言，或許可改寫成： 
今日我成為教育界的一員，立誓獻身為人道服務； 
我感激與尊敬恩師，如同對待父母；本著良心與尊嚴而教學； 
學生的學習與人格（或知識與出路），是第一重要的事；
我必嚴守學生的祕密；
我必盡力維持教育界的名譽及高貴的傳統
我以同事為兄弟，對學生的責任，不因宗教、種族、國籍、或社會地位不同而有差別；
生命自成胎時始，這是至高無上的尊嚴即使面臨威脅，
我的教育良知，也必不與人道相違。 　　

會選擇教育工作的人，多數應該還是有如同前面誓言一樣的使命感。我想大前在討論專業前，先引這一段誓詞，無非還是告訴讀者，無論有多高深的知識、多出神入化的技巧，對服務對象盡最大的責任，才是「專業」最基本的精神。對教師而言，最重要的顧客是學生。如果我們是以專業來期待我們自己，那麼所思所想、所做所為，出發點應該都是為了學生最大的權益。在經過多年專門教育及師資養成的專業訓練後，如果，我們真的把學生的學習與人格視為第一重要的事，那麼，該不該精進教學，能不能體罰學生，應該就有顯而易見的答案了。 

二、對教師增權益能再思考 　　

延續前面作者認為專業應以顧客權益為優先，大前另外對「授權」提出他獨特的想法。他認為，無論在權利下放或爭取授權上，所應考慮的不再是單純權利義務或個人的自我成長問題，而是要企業者自問：增加職權，能否多提供客戶什麼價值？針對新權力是否培養出相對的能力和技巧？大前研一甚至直言不諱的說，儘管獲得授權才有嘗試錯誤學習成長的機會，但是「你成不成長，和客戶有什麼相干？失敗或許是走向成功之路必備的糧食，但是也不能讓顧客為你埋單。」 　　

他認為以往有關授權的論述，獨漏了「對顧客的考量」，且質問個人能否把新權限當成新武器，為顧客解決問題，並提供具體有用的服務。而上司在授權時，是否也評估過合適的授權範圍？如果客戶的需求是100分，部屬的能力X，那麼「100-X=自己的工作」。 　　

這段論述讓我想到這幾年教育上一直被提倡的「增權益能」的觀念及和其相關的如教育鬆綁、學校本位管理或學校本位課程。我不確定在這幾年的倡導或執行之下，學校是否覺得權力變多了，教師是否也覺得自己真的更有權力或更有能力應付這些教育變革或要求。但回歸到教育的主體學生，或許我們還是要回過頭來檢討：「政策的變遷或試辦，埋單的會不會是學生？」、「那些增加的權力，是否帶來相對的責任及要求，學校或老師真的具有相對的能力嗎？又或者，他們能接受自己應具備某些相對的能力？」「所謂教師的增權益能，是否能為學生解決問題？」，「教育主管機關在授權給學校或給教師時，是否有自行補足或預先做好那100-X的工作？」

三、排除因循前例的態度，能接受變化並有挑戰的勇氣 　　

這幾年九年一貫課程的推動，對老師的困擾之一可能是從固定版本、多年不會大修的教科書，變成一綱多本，而且每年都有換版本的可能。以前一本寫滿自己密密麻麻補充資料的教科書或教師手冊可使用好幾年，老師備課較輕鬆，但現在幾乎年年變，年年換，於是需備課和了解新教材的壓力增加了。 　　

教育界是一個穩定及缺乏變化的環境，正因為如此，一旦有一個新的改革或規定，它不但會改變許多人墨守成規的習慣，也可能挑戰多數人原有的信念。「一綱多本」的教科書是一個例子；前一陣子通過的禁止體罰條例也是一例，很多老師面臨這樣明確的條文規定後，有些當然還是繼續罰，因為他們想不出更好的管教學生方式；有些人反應激烈，認為這讓老師暴露在全無“武器”的危險環境，乾脆就不要管學生以策安全。當然也有老師順應變化，想出其他的變通辦法。 　　

走出校園，二十一世紀的世界真的是變化快速。原本該是傳遞知識的學校，反而常追不上社會的變遷、產業的進步。大前研一說，「恐懼變化的人，是因為害怕失敗」；又說「排除因循前例的態度，懷疑常識的正確性，才能獲得透視變化本質的能力」、「真正的專業，則是無論前提條件如何改變，都能看出潮流底層的本質，因此比誰都能發揮應變的能力。」。老師或許可以選擇不接受變化，或抱怨新規定、新作法。但世界改變的腳步不會因此而停頓下來，也許，下一波變革的浪潮，真的會讓我們穩定的工作環境發生驚天動地的嚴苛考驗。與其因為惰性或害怕失敗而抗拒改變，或許真該如大前所說，釐清舊經驗的價值，累積新的經驗。擁有否定自己、逆向思考的勇氣。而且，不要去培養或跟上全球化標準，而是去創造出新的全球化標準。除了消極培養自己跟上變化的能力外，真正專業的老師或許真該自己就樹立出讓後人追趕的標竿。 　　如果身為教師的我們仍相信教育是一種專業，那麼以學生為優先，具備懷疑的精神、不因循前例、擁有克服眼前困難的創意和勇氣，應該還是能幫助我們，安然度過一波波的挑戰，甚至開拓出一片廣闊的天地。